1942年底,张碧侠等5人逃出鬼子的本溪湖煤矿。快到辽阳境地时,为求安全,5人商定从此分手,各自谋生,寻路回家。
在山上一棵大树下话别后,张碧侠和刘哥结伴而行。刚下坡,他们遇见一位大爷。大爷说,他们脚下就是辽阳境地了!俩人非常高兴,这意味着他们彻底摆脱煤矿控制了。
张碧侠和刘哥商定,对人就称他俩是拜把子兄弟,来东北找亲友无着落了难,乞求帮助想法子回关里老家。刘哥装作有病,以便找个地方暂住两天,想法换掉身上的黑色衣服。
黄昏时分,两人走到辽阳的钓水楼营水堡子,到这里小山坳的一户人家来借宿和求食。主人和主妇被吓了一跳,张碧侠连忙解释他们不是坏人,只是来讨点吃的,借个地方睡一夜。气氛这才稍稍安定。
这家人姓屈。俩人在屈大爷家吃了热乎甜美的饭菜,精神好了不少。饭后和屈大爷闲谈,知道他是亲兄弟二人,各自有家室,屈大爷叫屈忠厚,老二叫屈忠友,是典型的中国式忠厚农家。当晚俩人就和衣在灶房门口过夜。
次日起来,张碧侠就帮助屈大爷做杂活,刘哥有点病就休息。因为已说明来意,只在他家休息两三天就立马离开,他兄弟二人似乎也没有什么难色了。山上少有人来往,显得很安静。
两兄弟同住一屋,一个房门进出,屋里面对面筑有两个通屋大炕。屈忠友结婚才一年多,屈二娘留着流海,衣着不俗。炕上挂着一幅新的兰色浅花布幔,是两家分居的标志。屈大爷这边是空的,有一个五六岁的幺儿,还有一个已出嫁的姑娘叫小莲子。屋门外砌有两眼锅灶,煮饭用火可直接烧炕。屈大娘眼力不好,脚有些跛,衣着朴素,是一位善良的母亲。屈大爷喂有六七头大黄牛,比老二富裕些。老二是个做生意的,聪明能干,也不像非分之人。
两天过去了,刘哥突然向张碧侠提出,他想去锦州找一个多年没有联系的亲戚,叫他就在附近设法住下来,他一旦找到亲戚就想法子来叫他。张碧侠相信他的话是真的。
张碧侠向屈大爷说明了意图。出乎意料,屈大娘说:“你刘哥走了,你一个人就留在我家做点活等着他就行了。”屈大爷也一口答应。张碧侠和刘哥都觉得屈家留得真切,就把随身带的硬家伙——十字镐和斧头全交给了屈大爷,以示缴械安心。
屈大爷的活路是,每天把牛赶上山,中间到山上看几趟,太阳偏西把牛赶回家来。张碧侠每次赶牛上山回来还主动带一大捆牛吃的草回来,还抽空划了几大堆烧柴,牛栏里也垫得好好的。山上没有人吃的水,每隔一天要到山下用牛驮两桶井水,这些张碧侠也都办得不错。屈老幺儿叫小全,和张碧侠混熟了也随他一块玩耍,张碧侠还常常教他识字。
这一切老两口非常满意。几天过后屈小全就喊张碧侠张老师,还叫他上炕同桌进餐。有一天屈大娘嘱咐说:“张先生,你就在我这里住下,有外人问到你时,你就说是我家请的帮工……”多好的老人!张碧侠很感动。
几天之后小莲回娘家了。小莲很漂亮,红红的两颊,瓜子脸儿,穿一身深兰色棉袄,围一条围巾。她随弟弟进屋时,遇到张碧侠从牛栏往屋里抱柴。屈小全指着他喊道:“姐姐,我家来了一位张老师,就是他……”张碧侠向她连连点头,笑了笑。
几天接触下来,张碧侠知道了小莲的婚姻并不如意,一是父母包办,二是婆媳关系紧张。她读过小学,略懂文墨,几次想逃脱这个不满意的境地,终因自己是个弱女,没寻到出路。
小莲和弟弟一起跟着他学识字,他成了屈家的帮工兼家庭教师。张碧侠对她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,跟她讲解放区妇女翻身、婚姻自由的种种,鼓励她勇敢地活下去。
冬夜漫漫,闲着没事,张碧侠就给屈大爷、屈大娘、小莲和小全讲故事,讲聊斋、七侠五义……他们听得很高兴,有时夜深了,小莲还为他弄两个荷包蛋宵夜。在这凛冽的冬天,小莲主动把他的棉衣拆下洗了,并加厚了棉花。这帮了他一个大忙。
张碧侠打算春节过后,想法子干活弄点路费回关里。他向屈家说了这个打算,屈忠友是个做生意的人,不知从何处得到百多斤皮棉(当时是违禁品),运到家里来加工,脱籽后要赚不少的钱。他有一部手摇轧花机,要张碧侠帮忙,并言明轧一夜花给两元伪联币。他的美意正是张碧侠所想要的。
小莲开始反对张碧侠干,怕因此招来祸事,张碧侠说服了她。他白天赶牛上山、担水,晚上干加工的活,有时小莲也来为他助力。十几天活就干完了,张碧侠挣了20元伪联币。
春节快到了,屈大爷要进辽阳城去购买年货,肉、粉条、写对联的红纸。张碧侠的衣服已拆洗过,不必再担心被人看破,就想跟着进城去看看,了解下情况,作回家的准备,于是跟着屈家人一道进城来赶集。
辽阳不大,街道也不集中,商业不发达,街上有时可见几个皇协军在游逛,都没有枪,一切都很平静的样子。在街上购了些年货,粉条、大枣、肉、红纸……在一个卖绿豆丸子的摊子上大家一块吃了两碗丸子汤和烧饼,然后就满意地回来了。
这一次进城对张碧侠来说,最大的收获是消除了没有“良民证”寸步难行的思想顾虑。集市上,没有碰到有人查“良民证”,赶集的人带“良民证”的也不多。
离过年只有七八天了,临近的农户都知道张碧侠是个教书先生,附近不少农户都来请他写对联。他给屈家写了一幅:屈谷山庄得忠厚,钓水楼旁闻莲香。
小莲高兴地贴在内屋的门框上,她冲张碧侠笑着说道:“张老师,莲子花开时你可一定要来呀!”
照习俗,小莲过年非回婆家不可,她两眼汪汪地回去了,出门时说:“妈,初二我就回来,我就说你老人家病了!”屈大娘随声答道:“好好好,随你怎么说都行!”
初二,小莲果然回来了。她很欢喜,大家也都很高兴。过年后的几天,屈大爷也不叫张碧侠上山了。这里年后几天时兴搞“跳大神”的娱乐,富户人家请几个巫婆念经,说神话故事,小莲约张碧侠和小全一块去看过好几家的“跳大神”,大家对他很热情,让茶吃糖,毫不见外。
过了几天,张碧侠要回关里,屈大娘给他烙了一些油饼,叫他带在路上吃。
一个晴朗的天气,小莲和小全一块送他下山,一直送到辽阳附近的一个小火车站,张碧侠买了从辽阳到海城一段的车票。临别,小莲仅仅说:“回到家一定来信!”张碧侠满口答应。
车慢慢的开了,她仍是呆呆的站着,望着火车远去……这些情景后来时时浮现在张碧侠的脑海里。他忘不了这家人对自己的帮助。到了海域,没有遇上查票的。很多人也没有带着“良民证”,张碧侠有意询问这一情况,有人告诉他不是出远门,他们都很少带“良民证”。在春节前去辽阳赶集时,张碧侠买了一个印有“良民证”的硬纸壳壳,他仿照老百姓那样用一根很长的线拴在衣服前胸口上,里面装去海城的车票和商标签等东西。
在海城张碧侠下车了,准备坐下一列火车再往前走,来个老婆婆搬家,一站一站移动着走。
有一次查票员查票时,一看是从前一站上车的,到下一站就下车了,只看了一下就算了。这里都是敌人统治下的“良民”区,敌人管理并不那么严密。张碧侠也利用这一特点,慢慢地上车又下车,下车又上车地向山海关方向移动着……
快到锦州了,张碧侠有些担心。大城市敌人肯定要严格查票的!怕多找麻烦,张碧侠决定在大凌河车站下车,步行越过锦州,然后在下一站再上火车。经过几天几夜的辗转,上上下下走走停停终于靠近了山海关。
听说火车在山海关一律换车,严格检查进出山海关的人员、货物……张碧侠就在山海关的前一站万家屯下车了,打算详细了解情况后再行动。
几天下来,他劳累不堪,到万家屯车站就花钱住进一家客店。他只拿有一个小包袱,里面装的是屈大娘给他烙的油饼,和小莲送他的一双布鞋。这一晚他甜甜地睡了一觉。
这里距山海关近,来往的人特别多,什么样的人都有,张碧侠就想,也许在这种场合可以从客人们的口中打听到一些情况。他听说客店的吕老板在这一带进出山海关很有办法,和山海关门上很多站岗的皇协军,甚至鬼子兵都有交往。
张碧侠有意地向店主人献殷勤,无偿地给店里划柴、担水。然后,他告诉吕老板,自己是山东人,去辽阳找朋友没找到,行李证件财物等都又丢了,想回家没有路费,进山海关又没有“良民证”……求他帮助!此人很讲义气,满口答应了他的要求。
逢山海关关里赶集的这天,吕老板给了张碧侠一挑空箩筐,叫他跟着他去“关”里赶集。他告诉张碧侠不要多说话,跟着他走就行了。
山海关关门大开,长长的门洞外边两旁站有几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兵和皇协军。早晨十多点钟,赶集的人很多,人们都自动靠近岗哨边走边展示“良民证”。皇协军不时抽查着行人。张碧侠挑着一挑箩筐跟在吕老板后边。到了岗哨面前,吕老板拿出纸烟递给鬼子兵,一边散烟一边指着张碧侠挑着的空箩筐说:“进关办点货物,有空到店里来呀!”又嘿嘿嘿的笑起来,鬼子兵接过烟,拿在手里没吸。一个皇协军说:“吕老板,多买点鸡,鱼好吃的东西呀!有空张碧侠们是要来的!”
吕老板推张碧侠走在他的前边,一边走一面又回答说:“是呀!你们来吧!”就这样他顺利地过了“关”。回头一看关门上写着的“天下第一关”五个大字,笔力苍劲有力,像是名人的手笔,他感到一种伟大感,可惜物是人非,已为日寇所占领了。
进得“关”来,吕老板带他到一家小吃店,箩筐放在店里。张碧侠表示万分感谢,他说:“这算不了什么?老弟以后见!”张碧侠向店主打听,石家庄一带平静与否。店伙计悄悄地说:“听说比较平静,八路军都进山了……”
张碧侠到火车站买票的地方逛了几趟。进关和出关买票的人很多,排起长长的队。卖票人员每卖一张车票,都要看证件或“良民证”才行,有时还要对照证件核对清楚,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叫什么名字。
张碧侠有点犯愁了,他这个山东口音的人如何回到冀中呢?正是因为口音不对,他才遭此不幸的!他决定继续观察。
中午时分,先前那个售票员象是换去吃饭了,买车票的人更多了,这个售票员检查核对的问话象少了些。张碧侠在观察中发现,卖票窗口附近处有个“代客写信”的桌子,好些人过去请求代笔。他仔细观察,发现凡是请这位先生代笔写了条子的人去买票,售票员核对和问话就少了。
发现了这个秘密,张碧侠觉得有点希望了,决定也花钱这样办,碰碰运气。他想冀中没有自己落脚点,口音又不对,只好先暂时回山东老家吧。的改变,他给自己改名叫张东里,也是是东归故里,然后请代笔先生给他这样写道:
张东里,山东济南人,年25岁,现住辽阳,因母亲病重回济南。
为什么写回济南老家呢?因为他身上的钱只能够买到济南的票,还可有一元联币留作吃饭用,再则他想济南是鬼子占领的大城市,说回济南敌人是不会怀疑的。张碧侠拿着“先生”代笔的这张纸条,把去济南的车票钱一分不差的拿在手中,排到售济南车票的窗口,买票的人越挤越多。
张碧侠在售票口大声吼道:“不要挤,不要挤。”把纸条和钱递进了窗口,同时拿起那个“良民证”的夹子在窗口摇几下,示意请售票员看看证件。售票员瞅他一眼就把一张去济南的火车票塞到他手里。他把车票握得紧紧的,挤出人群一看,果然不错,是一张盖有印章的去济南的车票。张碧侠不知多高兴。
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左右,他到附近向一位老大娘讨了点饭吃。天黑时就挤上了去济南的火车。
张碧侠手里拿着从山海关去济南的火车票,心里稍微平静了。现在这张由山海关去济南的火车票,就是他在鬼子统治区公开行走的“良民证”了。
济南车站快到了。在济南张碧侠没熟人,下了车又没钱买车票了,他决定再大一回胆,不下车直达济宁城。“济南”和“济宁”只是一字之差,他又把“宁”字擦了擦,心想:万一查到了就赖,赖不过就下车。
说也凑巧,在去济宁的车上,他遇到嘉祥县的一位光棍人物李先生。张碧侠向他说自己没有路费请求给点东西吃,他爽快地给了一些点心。很幸运,这一段路上没有查票的,他平安到了济宁。
时值正月,天气很冷,地上的雪还没化。张碧侠把那位“先生”送到家,吃了顿饭后一个人躲过鬼子的岗哨,从田野中一步步向自己的家走去。
从嘉祥到鄄城有45华里,据说中间有两个鬼子的岗楼。他一边往家的方向走,一边想下一步如何办。琢磨了一阵,他想还是得找原部队去。
他是在准备护送学生队过封锁线时被捕的。那些同学肯定回部队了,他们会为自己的不幸作证的,至于他被捕后是否叛党自首或出卖其他同志,也会慢慢查清的,即使一时查不清,他在部队当个通信员也好,总还是在抗日第一线。
但如何去找部队呢?口音不对,他不敢贸然越过鬼子的封锁线去冀中找部队,只有找当地政府帮忙,如果一时不能返回部队,就在当地抗日政府作工作。他相信自己可以把情况向当地政府和党委说清楚的……
在茫茫深夜中,他怀揣着激动与不安相交织的情绪,往家奔去……